第八章　藍蝴蝶 那是一個保守又重男輕女的年代，只因為性別的不同，人生的遭遇也會有所不同。 　　在當時，大部分的父母都會讓兒子去學校讀書，並期待兒子將來取得富貴功名，最好 當上醫師或教授之流，成為家族的榮耀與驕傲；若是身為女兒，便必須處理家務，幫忙大 大小小的雜事，很多女孩因此失去了讀書的機會，甚至最後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然後，等到女兒刻苦耐勞地長大了，父母再開始物色家庭背景差不多的男方，像往外 潑一盆水似的，憑媒妁之言就把女兒嫁出去，從此不聞不問。 　　但是，她與大多數的女孩不同，她就像中了高額彩券的頭獎，出生在一個經濟富有、 又非常渴望孩子的小家庭：她的父母結婚多年，遲遲未能懷孕生子，在他們已經向老天爺 認命、打算去領養孩童的時候，母親在四十五歲高齡意外懷上了她、並且非常順利地將她 生了下來。 　　所以，身為家裡的獨生女，她吃過的食物、穿過的衣服和鞋子、用過的大小東西，永 遠都比同村的女孩好；甚至，她可以到山腳下的學校讀書，在一群高矮胖瘦的男同學當中 ，她是極少數的女學生之一。 　　對，她就是那種天之驕女，令同村女孩都羨慕的那種女生。 　　她很清楚自己是多麼幸運，所以她努力讀書回報父母，考上了外縣市一所知名大學， 還名列該科系的榜首；她永遠記得，看到榜單的當天，老家大門口那一串長長的鞭炮放了 好幾分鐘，那是她父母這輩子笑得最燦爛的時候。 　　之後，她雖然從大學畢業了，卻像是把一輩子的好運用盡，可怕的事情接二連三降臨 在她人生中，使她平順的命運徹底翻轉，開始邁向無止盡的黑暗深淵，看不見任何希望的 曙光。 　　誰也沒料到，她那身體向來健康的父親，因為一場發生在懸崖邊的連環車禍，車子被 推入山谷中，當場魂斷異鄉；事發後，她的母親天天以淚洗面，最後因為傷心過度，在父 親死後的第四天，突然心臟病發作而亡。 　　她一個人處理著喪禮所有事情，未婚夫的家人卻在此時闖入村裡，拿著她的生辰八字 給村民看，說她剋父母又剋夫，表明要退了這場婚約，鬧得一向寧靜的村莊人仰馬翻。 　　就在人群拉拉扯扯的時候，她瞥了一眼過去，發現未婚夫沒來，才想起他已經被派到 國外分公司出差，短期內不會回來。 　　未婚夫是她的學長，是大企業的獨生子，家世與她這種小康的家庭又高出了許多，兩 人是經過男方家人各項的刁難和抗爭，才讓他的家族終於點頭，勉強答應了這門婚事。 　　但，她父母的意外死亡，讓她再也沒有背後的支持者，一切都不同了。 　　於是，她走到所有人的面前，說她同意解除這場婚約，只求男方家人立刻離開村莊， 讓她可以安安靜靜地送父母最後一程，讓她盡為人子女最後的孝道。 　　等全部的人都走了，她默默望著父母的遺照許久，腦海裡不斷閃過以前相處的畫面， 心底湧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悲傷，開始崩潰地放聲痛哭。 　　然而，即使是再陰暗的角落，總是會有照到陽光的時候。 　　就在辦完父母的喪事不久，她發現自己竟然有兩個月的身孕，給了她期盼未來的動力 ──她決定要生下腹中的孩子，並且要獨自一人扶養小孩。 　　她的決定，讓她遭受村民的指指點點，尤其是原本就忌妒她家世的人，更是逮著機會 就取笑她、嘲諷她，說原來大學生也會未婚懷孕，真是丟村子的臉到了極點…… 　　她假裝沒聽見那些難聽的風涼話，完全不理會週遭鄙視的目光，仍舊是一天一天地過 下去，肚子也漸漸大了起來。 　　出乎她意料外的是，未婚夫得知她父母過世和退婚的事，居然用最快的速度將手邊的 公事交接，瞞著他的家人從國外回來，並且打聽到了她尚未離開村莊，就這麼無預警地出 現在她的面前，再度闖入了她的人生。 　　她一看到滿臉懊悔的未婚夫，對著他罵出所有難聽的字眼、用盡力氣打了他好幾拳， 甚至踢了他好幾腳，他仍然死皮賴臉地纏著她，怎樣都趕不走。 　　然後，日子就這麼過去了。 　　原本，她以為已經雨過天晴，從此可過幸福的人生，卻沒料到自己因為產後血崩，生 完兒子就死在手術室；臨死前，她用所有力氣告訴未婚夫，她不想讓孩子在充滿勾心鬥角 的環境下長大，未婚夫流淚抱著她，當場答應了她的請求。 　　十多天後，未婚夫為了躲避追到村子的父母，匆匆替她辦完喪事，就帶著襁褓中的兒 子，離開了這個偏僻的小村莊。 　　如今，許多年過去了，村人們逐漸淡忘這件事，未婚夫才再度回到了村莊內，每天到 她的墳前自言自語，就這麼一個人對著墓碑訴說心事，有時還會默默流下眼淚，哭倒在她 的墳前…… ★★★★★★★★★ 　　「喵嗚嗚，真是催淚的故事，簡直可以拍成偶像劇了……保證收視率會比天高！觀眾 會比老闆的稿費還多！一定會成為經典好劇的！」 　　話落，暈黃的燈泡左右搖晃著，散發出微弱光芒，照亮了屋內潮濕的角落。 　　毛智宇站在木桌邊緣，聽得非常入迷，臉龐隨著情節發展皺成了一團，整顆心也為女 鬼的可憐遭遇揪了起來；當他下意識地想掏出手帕來擦眼淚時，才想起自己根本沒帶手帕 。 　　嗚嗚，只能勉強用衣服袖子擦了，回去再洗一洗唄，反正這衣服是路邊攤的便宜貨， 就算弄髒了也沒關係……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夜帥帥從口袋露出頭來，也因為這悲傷的往事而深受感動， 全身的毛都都一抖一抖的，明顯也忍著淚。 　　頓時，現場陷入了一陣奇異的沉默，沒有人出聲打破這時刻。 　　不知道又過了幾秒，場面依舊維持原樣，全部的人都站在原本的位置上，猶如一張剛 拍下的照片，畫面比電腦當機還固定。 　　只見，沾滿灰塵的木桌旁邊，毛智宇仍然是臉歪加眼斜，感動得活似顏面神經失調， 更像年紀輕輕就不幸中風；夜帥帥窩在外套的口袋中，眼眶也還在泛淚，始終維持著顫抖 的樣子，動作就像拜天公那般地虔誠，不知感動了多少神明。 　　時間默默又過了三秒。 　　夜永泰拉回思緒，瞥向淚眼汪汪的毛智宇，又瞄了一眼像是在辦喪事天竺鼠，臉上的 青筋再也忍不住跳啊跳的，心底升起一股想衝過去拔毛的衝動，看能不能把那兩隻非人類 的智商拔正常點，別再因為這種萬年老梗而隨隨便便流眼淚、都快丟光他夜家的顏面了─ ─ 　　嘖，他聽了老半天，明明就是一齣狗血又老套的八點檔劇情，有必要感動成這模樣？ 哭點會不會太低了一點？ 　　另外，他懷疑這女鬼以前其實是演歌仔戲的，說話腔調古味十足就算了，還硬要配著 蓮花指的動作，是在演哪齣野台戲啊？ 　　「那……為什麼這裡會放一個骨灰罈？上面貼的照片又是誰呢？」就在夜永泰即將發 火之際，夜茉安悄悄舉起了手，輕聲提出心底的疑問。 　　「是啊，夜同學沒問的話，我都忘了有這個東西！蕭婆婆，這男人打哪來的喵？」經 夜茉安一提，毛智宇被勾起了好奇心，極其困惑地睜大了眼睛，淚水就這樣滑落至頰邊， 看起來天真又無邪，比三歲小孩更惹人憐愛。 　　蠢蠢笨笨的，令人好想欺負，好想捏一把。 　　女鬼微瞇鳳眼，雙手忽然摸上毛智宇的臉頰，狠狠地先捏後轉，下手毫不留情，猶如 揉著兩坨特大號麵糰，那勁道足以把鐵杵捏成繡花針，任何強壯的男子漢都會因此而噴出 兩行清淚，更何況是毛智宇這樣白嫩嫩的少年郎，悽慘的叫聲立刻傳遍了竹林間── 　　「喵喵喵喵喵喵喵！」 　　片刻，毛智宇慘叫的餘音還迴盪在屋內，身體卻被一股怪力拉到燈泡旁邊，雙腳猛然 騰空了，無論他左踩或是右踩，就是踩不到地板。 　　「孩子，你剛剛說了什麼？『蕭姐姐』心情不好，沒聽清楚。」女鬼──蕭玉兒眉眼 帶笑，語氣甜得像灌了糖水，態度非常溫柔地問道。 　　一秒飛快過去。 　　五秒熱情招手中。 　　十秒正式粉墨豋場。 　　屋內的黃光轉為青光，倒映在牆壁上的影子也忽明忽滅，總算有那麼一點點鬼屋的氣 氛了。 　　毛智宇痛到不斷飆出男兒淚，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儘管，他用渾身的力氣瘋狂扭動著，都已經扭得像一尾練過瑜珈的大泥鰍了，就是無 法掙脫蕭玉兒的手掌心，那冰冷的鬼氣依舊貼在他兩頰邊，如同山泉水般源源不絕，絲毫 沒有要消失的跡象── 　　喵喵喵！ 　　他都淚流成河了，這老太婆鬼怎麼還不肯放手！ 　　若是老太婆鬼再繼續這樣捏下去，明天他的帥臉會變成紅色熱氣球、會醜到他不敢踏 出店門半步，還得整天戴著口罩顧店…… 　　「有些女人不管到了幾歲，都要當永遠的十八歲。呆毛，記住這點，下次昧著良心說 謊就對了。」夜永泰擺明看好戲的態度，善心大發地幫毛智宇解開疑惑，說明了某類型女 人可怕又莫名的執著，顯然人的個性及想法，就算死了都不會改變。 　　瞧瞧，眼前這隻女鬼不就是最佳範例？ 　　「蕭小姐，您現在有空嗎？」 　　然而，相較於夜永泰說了一堆風涼話，夜茉安倒是很有義氣地出口相救，試圖轉移蕭 玉兒的注意力；夜茉安心底想，毛智宇再怎樣不長眼睛，仍然是店裡的優良員工，她身為 老闆的女兒，不應該冷眼旁觀，看他活活被捏死才對。 　　毛智宇聞言，無限感激地望著夜茉安，明白她的用心。 　　下一秒，夜永泰非常幼稚地用手刀擋住，故意截斷毛智宇的視線，立即引爆了老闆和 員工的瞪眼大戰── 　　「小妹妹，如果有話就直說，別一臉欠我錢的樣子，聽起來挺不舒服的。」蕭玉兒像 是沒看到眼前的小插曲，斜睞著優雅有禮的夜茉安，手掌的力道不自覺減弱了幾分。唷， 仔細一看，這女孩長得還真是漂亮，跟她年輕時有得比…… 　　「請問，他是誰呢？」夜茉安指著骨灰罈上的黑白遺照，想知道男子的真實身分。 　　「咦，我剛剛沒說嗎？」蕭玉兒驚訝地反問，環視眾人。 　　瞬間，屋內的人都搖頭了。 　　沒多久，一陣寒風無聲吹過，更添蕭瑟氣氛。 　　蕭玉兒將眸光放遠，看著窗外皎潔的月亮，緩緩地啟唇說道：「唉，那上面貼的英俊 哥哥，就是我丈夫年輕的照片，是讓我魂牽夢縈的容顏哪……想當初，他為了躲避他的家 人，先拜託朋友將兒子帶下山，然後聯合幾個村民演了一場生病戲，最後在他的家人面前 ，抱著枕頭跳溪假死，還真的差點被溪水給沖走，幸虧我拉住了他，才保住他的性命…… 」 　　須臾，蕭玉兒語帶哽咽地說完之後，終於放開了雙手，轉而難過地輕撫自己的胸口， 彷彿又想了起那殘忍的前塵往事，眉頭再度彎成標準的八字眉，變臉變得比女演員還專業 。 　　青色的燈泡搖搖晃晃，一陣寒風又無聲地吹過。 　　三十秒後。 　　「女兒，趁妳爹還沒發瘋，有話快點問！」夜永泰聽著那忽高忽低的哭音，再加上莫 名奇妙亂吹的風，突然有一股非常想打鬼的衝動，正極力忍耐著滿腔的怒火。 　　「那您為何一直在這裡徘徊，而不出去呢？」夜茉安深知父親的脾氣，趕緊再提出疑 問，這也是她想不透的問題。 　　說完，屋內又陷入凝重的氣氛，幾乎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到。 　　青色的燈光下，蕭玉兒遲遲不接話，只用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眸瞪著夜茉安，像是被踩 到尾巴的獵犬，正準備狠狠咬傷敵人，要咬得對方屍骨無存── 　　「妳以為，我不想出去嗎？我也想離開這破屋子，可是我沒辦法出去，用了所有方式 就是出不去！」蕭玉兒一改悲傷的神色，已經接近怒吼的狀態。 　　「為什麼您沒辦法出去？」夜茉安絲毫不懼怕，繼續追問。 　　啪搭。 　　青色的燈泡在無外力撞擊的狀況下，出現了細微裂痕。 　　隨後，燈光忽然熄滅，屋內陷入了黑暗之中，僅剩稀薄的月光落在窗戶邊，照射著四 散在水泥地上的昆蟲屍體；片刻，牆角慢慢滲出透明液體，空氣中開始飄著一股極為刺鼻 的腐臭味，讓人極為難受。 　　毛智宇聞到那股噁心的味道，立刻瞇起了眼睛，和夜永泰有默契地一前一後，緊急守 護在夜茉安的身旁，不再讓她跟蕭玉兒有任何眼神接觸，以免遭遇到危險的狀況。 　　接著，一陣又強又冷的陰風竄過周圍，那噬骨的冰寒中充滿了濃烈恨意，是蕭玉兒累 績多年的冤和怨，訴說著她無法離開農舍的緣由，藏在背後的真相是多麼殘酷無情── 　　「因為他的父母請人作法，用盡辦法招我的魂魄，並且在這個屋子裡動了手腳！哼， 他們就是故意把我困在這個破農舍，就是要讓我不能出去、不能和他們的兒子一起投胎， 到死都要拆散我和他，要我死不瞑目！」 　　黑暗中，蕭玉兒憤怒地吼著，美麗的面容由淡然轉為猙獰，隱隱約約透出一層不祥的 青光，那是野鬼真正生氣的模樣，也是情緒最不穩定的時刻，就算是小失控都會造成嚴重 後果。 　　「碰！」 　　毫無預警地，農舍的大門向兩側彈開，擺明送客。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從大門的方向望出去，遠處居然浮現了一個半透明的 身影，正滿臉哀愁地前往某座墳墓，壓根就沒有分神注意農舍，就這麼專心地望著那座立 於櫻花樹下的孤墳。 　　那是消失一陣子的胡爺爺，也是蕭玉兒口中的丈夫──胡澤天。 　　蕭玉兒彷彿感應到了，緩緩轉頭看向大門處，深情地凝視那逐漸遠去的身影，哽咽低 喃道：「真是全天下最笨的男人！如果你曾經望過來一眼，那該有多好？你可知，我等你 等得好苦，等到花都不曉得開了幾次……」 　　語畢，陰風驟然停止，連牆角的溼氣都瞬間蒸發，乾得比熱鍋內的油還快，甚至連水 痕都不見痕跡。 　　過沒多久的時間，一股濃烈的野花香味從窗外傳入，悄悄瀰漫了整個座農舍，使得毛 智宇不斷地瘋狂打噴嚏，鼻子更是紅得像一顆熟透的蓮霧，就快要被他自己給捏到爛掉了 ── 　　喵的咪咪呀，這是要薰死他的節奏啊！ 　　這女鬼都幾歲的鬼了，怎麼還會像少女漫畫中的主角，一看見心上人就發花痴？那隨 便亂飄的濃郁香氣，根本就是殺蟲劑的等級，到底是啥垃圾花如此厲害呀？ 　　毛智宇滿頭大汗地站在木桌旁邊，基於守護夜茉安的堅定決心，他狠狠捏了自個兒的 大腿一把，以求意識保持在絕對的清醒狀態，別因為承受不住滿屋子的香味而暈倒，那可 是會記上一輩子的奇恥大辱，肯定會被黑心肝的經理大人照三餐嘲笑── 　　嗚嗚嗚，全冥府最帥氣、最有魄力的閻王爺爺呀！ 　　不管派誰來都可以，拜託幫個忙，趕緊來收掉眼前這暴力又變態的思春鬼，莫再讓這 隻鬼陷入粉紅色的戀愛情境，救救他可憐又無辜的小鼻子，他還想多呼吸新鮮空氣啊喵… … ★★★★★★★★★ 　　「笨蛋哥哥，你來我家幹嘛？」 　　豔陽高掛在湛藍色的天空，胡維維像是防止竊賊跑進家裡似的，用他小小的身子擋在 大門口，從門縫處瞪著眼前的毛智宇，似乎並沒有讓路的打算。 　　毛智宇眉毛一挑，嘴皮掀了掀，硬是強忍住動手的慾望，免得不小心把小孩給弄哭， 可是會挨罵的──幾日未碰面，這小毛頭還是一樣討厭，真想把他抓起來打屁股，教他懂 得對待任何人都要有禮貌，別像是被山林野獸帶大似的，一見人就亂叫亂咬…… 　　「維維，你的爸爸媽媽有在家嗎？」將思考中的毛智宇輕推到旁邊，夜茉安笑著望向 了門縫處，讓胡維維可以看得見她。 　　「媽媽昨天先回去公司工作了，爸爸在房間裡面拖地板喔。夜姊姊，歡迎妳來我家玩 ！」胡維維一發現夜茉安站在後方，立即改變原本刁難的態度，超級乖巧地奉上所有情報 ，連說話的語調都飛揚了起來，臉蛋上兩個小酒窩正隱隱浮現，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毛智宇雙手環胸，斜瞥著眼前態度丕變的小色狼，明白了為何人們總是說著，說什麼 小孩是天使與惡魔的化身──瞧，胡維維不正是最適合的代言人？ 　　「謝謝，你幫了大忙呢。」夜茉安讚賞地豎起大拇指，輕哄著眼前笑容燦爛的男孩。 　　「夜姐姐，我幫了什麼──」胡維維聽到了關鍵字，好奇反問。 　　「胡維維，爸爸不是跟你說過很多遍了，不能自己偷跑出來！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呢？ 」伴隨著胡維維的提問，是一聲巨大的關門聲從屋內傳來，緊接著是胡俊傑心急的聲音響 起，他慌慌張張的語氣裡盡是無奈，明顯拿鬼靈精怪的孩子沒辦法。 　　「我才沒有偷跑，是外面有人！爸爸才是亂罵人！」胡維維扭頭瞪著屋內，不服氣地 頂嘴。 　　下一秒，胡維維將大門完全拉開，悄悄退到了門邊，讓父親可以看見站在門外的訪客 ，證明自己並沒有隨便亂跑。 　　「胡叔叔，午安。」面對著一臉意外的男子，夜茉安輕輕點了頭，主動開口問候長輩 。 　　「咦，原來是夜先生和茉安啊？你們來這裡有事嗎？」胡俊傑看到站在門外的人，趕 緊把手上的拖把放到旁邊擱著，有些納悶地問著。 　　毛智宇聽到此言，瞥了一眼對著自己扮鬼臉的胡維維，總算明白這臭小孩的個性是遺 傳到誰了──喵，他個子這麼高，就站在夜同學的身旁，這男人居然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根本就是把他當路旁的野花野草，視而不見呀！ 　　他要抗議，就算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店員，也有是有存在感的！ 　　「胡先生，不曉得你父親是否有對你提起過──你的母親？」夜永泰瞄了一眼臉龐變 成青綠色的小店員，懶得繼續跟人說客套話，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你為何這樣問？」胡俊傑沒料到會問如此私密的隱私，當場愣住。 　　「因為，我們依照你父親的託夢，找到了這張照片。」夜永泰隨口掰了一個藉口，並 沒有說出女兒看得見魂魄之事。 　　以往，只要遇見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情，他都是含糊交代過去，避免麻煩的事情一直來 ；雖然，村民們早就猜測他家的人有陰陽眼，但是他向來是否認到底，不願意承認自家人 確實有相關能力，也不肯幫忙抓鬼之類的差事。 　　然而，時間會沖淡人們的記憶，現今除了老一輩的村民，已經很少人記得夜家有陰陽 眼的事情了。 　　所以，就算是此時此刻，他手中拿著放在置物櫃多年的老照片，也絕對不會透露出女 兒的能力，這是他保護女兒不受騷擾的方式，希望女兒能夠平平凡凡地長大── 　　「我記得，我很小時候，好像有問過幾次……但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母親是在 我父親眼前死的，所以我父親很自責又愧疚，向來是不准我提起母親的。」半晌，像是接 受了夜永泰所說的理由，胡俊傑盯著泛黃的舊照片，感傷說道。 　　「那你可知道──你的母親蕭玉兒，一直在等著你回來？」夜永泰走向前方，認真地 說道。 　　「不好意思，我不太懂你說的意思。我看得出來，照片中的年輕男人應該是我父親， 但這女人是我的母親嗎？她會不會……只是我父親的朋友？」胡俊傑蹙眉，滿臉困惑地指 著照片中抱嬰兒的女人，仍然半信半疑。 　　「也對，如果我是你，才不可能去相信這種荒謬的事情。」夜永泰聳聳肩膀，似乎早 就料到了胡俊傑會有這樣的反應，並不感到意外。 　　然後，夜永泰揚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準備丟出其它的線索，讓事情更撲朔迷離── 　　「咦？爸爸，照片的後面有寫字耶，有我們家的『胡』這個字喔！」胡維維像發現新 大陸般，高興地與父親分享小秘密，無意間打亂了某個大人的計謀，使事情變得有些滑稽 。 　　霎時，夜永泰用心經營的懸疑感，被胡維維一句話破壞殆盡，逼得他拿照片的手不禁 抖了抖，徹底喪失釣人胃口的樂趣，尷尬得像是冷風中的木雕，直接說答案也不是、不說 也不是。 　　「唉唷……胡維維小朋友，你毀了我老闆精心埋下的拐彎抹角，提前破梗了。」毛智 宇又是撫額又是嘆氣，為辛苦放餌的夜永泰叫屈。瞧瞧，這魚都還沒上鉤咧，釣線就被一 刀剪斷啦！ 　　聞言，夜永泰凶狠地瞇起眼眸，礙於在外人的面前，硬是忍下了蠢蠢欲動的拳頭，心 想等一下回去要好好修理毛智宇，別再讓這個成語白癡又擅自替他發話──若是這愚蠢的 小子沒說出來，哪會有人去注意不重要的細節？這傢伙未免也太雞婆了，雞婆到欠揍！ 　　「噗嗤。」 　　是一直默默站在父親身後的夜茉安，聽見了毛智宇坦率的嘀咕，終於忍不住偷笑出聲 ；儘管，夜茉安很快就把嘴巴給摀住，但她的笑聲已經傳了出來，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使得她尷尬地低下了頭，假裝沒有這一回事。 　　連淡然的女兒都笑出來了，夜永泰的面子再也掛不住，索性把手中的照片轉向胡俊傑 ，試著改變談論的話題── 　　果然，他成功轉變了眾人的注意力。 　　只見，胡俊傑瞪著照片後方龍飛鳳舞的字跡，震驚地開口道：「這是我父親寫的字！ 是他的筆跡！你們是在哪裡找到這張相片的？」 　　至此，胡俊傑終於相信了，並且激動得落下兩行清淚。　　　 　　下一秒，他彷彿得到世界最珍貴的寶物般，接下了夜永泰遞過去的照片，一時之間已 無法言語。 　　不曉得過了多久，直到胡維維輕拉父親的褲管，胡俊傑的情緒才漸漸緩了下來，呼吸 由劇烈轉為平順，恢復成正常的速度。 　　然後，他難為情地抹去頰邊的淚，苦澀開口── 　　「你們有時間嗎？要不要進來喝杯茶，聽我說一個故事？」 ★★★★★★★★★ 　　年輕的男人獨自在異鄉打拼，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 　　尤其，如果這個男人是富家子弟、從未真正吃過苦，又帶著一個襁褓中的孩子，更是 由天堂墜落到地獄，徹底失去了玩樂的權利。 　　在胡俊傑的印象中，父親始終是忙碌的，宛如不停旋轉的陀螺，來回穿梭在公司與租 貸的小套房之間，臉上極少有笑容──就像是一個只會工作的機器人，令他望而生畏。 　　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父親每隔一陣子就會換掉原本的工作，跳到新的公司上班； 然後，他們就必須搬家、搬離好不容易才熟悉的環境，造成他不停地轉入新學校，前前後 後至少換了十間學校。 　　導致後來，他覺得自己很孤單，連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都沒有。 　　當他又新轉到某所高中，實在是厭倦了這樣居無定所的生活，希望就這麼穩定下來； 於是，他瞞著父親偷偷外出打工，想幫忙賺錢買房子，讓他們可以落地生根。 　　不久，他找到在加油站的兼職，開始過著早出晚歸的生活，甚至還一個人摸黑走夜路 回家，好幾次都差點因此迷了路，走回家時都已渾身是汗。 　　幸運的是，父親並沒有發現到他的作息改變，依舊是每天將零用錢放在餐桌上，七點 一到就出門去上班，通常到了深夜才會回家。 　　直到某一天，前來接班的同事嚴重遲到，他衝回到家的時候已是深夜，當場被坐在客 廳沙發的父親給逮著。 　　他記得，他說出晚歸的原因之後，父親忽然激動得淚流滿面、緊緊抱住了他，不斷對 他說著抱歉的話語，他卻嚇得什麼都聽不進去──因為，那是他有記憶以來，嚴肅木訥的 父親第一次主動擁抱他，也是這輩子的最後一次。 　　後來，他才知道，父親的薪水還算優渥，家裡從來都不缺錢。 　　父親之所以會選擇一直住在小套房，是為了躲避有心人士的打探與騷擾，至於那些有 心人士是誰，父親像是刻意遺忘了，從未再對他說明過。 　　高中畢業後，他申請到國外的明星大學，大學一畢業就進入當地的企業工作，並且在 數年內結婚生子，漸漸和回鄉養老的父親減少聯絡，最終只剩逢年過節的時候，會打個電 話問候一下老人家…… 　　「我的童年、我的青少年時期，乃至於我長大成人，我父親幾乎都是缺席的狀態，很 多重要時刻都錯過了……可以說，我和父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都不是真正認識對方 。」猶如過往日子浮現在眼前，胡俊傑不勝唏噓，仍為那艱苦的生活而心悸，很慶幸自己 戰勝乖舛的命運，勇敢堅強地長大成人，沒有被現實的環境給擊倒。 　　接著，他抱住了身旁玩著紙飛機的兒子，微笑落淚。 　　一時之間，屋內除了小木屋時鐘發出的運轉聲，以及那路過門口的野狗叫了兩聲，再 無其它的雜音。 　　「噹噹噹噹！」 　　半晌，小木屋時鐘提醒已是下午四點整，原本緊閉的木門緩緩向兩側打開，內部有白 雪公主與七矮人，正優雅地手牽著手跳舞，轉了一個又一個圈。 　　一陣清涼的風從窗戶吹進屋內，秒針又偷偷走了好幾圈。 　　胡俊傑依舊緊緊地抱著兒子，眉眼之間盡是掩不住的哀愁。 　　「咳，我知道你很辛苦的熬過來了，簡直可以去參選模範青年，這經歷沒有出自傳實 在太可惜……」就在如此感人肺腑的時刻，夜永泰突然插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謝謝你的鼓勵。」胡俊傑因為一連說了兩個小時的話，聲音都變得沙啞許多。 　　「但是，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非得告訴我們這個故事？重點是什麼？」夜永 泰像是課堂上的好學生，舉起了右手提出問題，只差沒有捧一本筆記來充當小道具。 　　「咦？我剛剛沒說嗎？」胡俊傑面露驚訝，以為自己早就解釋過了。 　　毛智宇站在沙發旁邊，聽見意料之外的應答，不小心拐了一下腳跟，幸虧他反射性地 扶住了牆壁，才不致於跌個狗吃屎，他可不想用自己帥氣的臉龐去吻地板啊──喵的天！ 這似曾相識的問句，那把人活活氣死的強大攻擊力，胡俊傑果然是蕭玉兒的親生孩子，不 用花錢去做親子鑑定了，絕對不會錯的！ 　　只要有人肯開賭盤，他絕對敢用所有偷藏的零食來打賭，這胡俊傑鐵定是蕭氏懷胎十 月所生，因為腦子構造完全遺傳個百分百，正常的邏輯全都斷光光了，神仙難救喵…… 　　「然而，我父親並不知道一件事。」胡俊傑繼續說著。 　　「哪一件事？」所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很久之前回來的時候，有聽隔壁的老奶奶提起過，說我母親是因為難產而死的… …我父親從來沒說的秘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胡俊傑邊說邊摀住了兒子的耳朵，不願 意讓胡維維聽到相關訊息。 　　胡維維因為玩累了，沒有出聲抗議耳朵被摀住，反而乖乖地躺在父親的懷中，逐漸入 睡。 　　「有些事情，父親不想說破，我也不能說。雖然，我從未替母親點過一炷香，總覺得 很對不起她……但是，我愛我的父親，所以尊重他的選擇，只能讓秘密永遠是祕密，不去 觸碰父親心中的那道傷口。」胡俊傑看著兒子的睡臉，揚起一抹無奈的微笑。 　　「那，你母親心中的傷口呢？你打算怎麼辦？」夜永泰指著照片中的美麗笑顏，那是 擁著胡俊傑的蕭玉兒，她正用全世界最幸福的表情凝視著鏡頭，看起來格外漂亮。「既然 ，你知道你母親是難產而亡，那為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會有這張相片？」 　　「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胡俊傑聽到最後，真的困惑了。 　　「很明顯，這是你父親在同一個地方，用一樣的姿勢和角度拍了兩次照片，才合成了 這張相片。不然，就是你媽穿越了，先到未來抱抱你，順便幫你換個尿布吧。」因為莫名 奇妙聽了一個毫無重點的故事，被浪費了整整兩個鐘頭的寶貴時間，夜永泰咬著牙說到最 後，語氣比檸檬還酸了千百倍。 　　嘖，明明就是五分鐘內可以講完的故事，居然花了兩個小時才說完，是當別人的時間 太多嗎？一進來就直接說最後那幾句話，不就可以把事情給輕鬆解決掉了？ 　　胡俊傑天生臉皮薄，聽到夜永泰這樣豪不留情地諷刺，立刻滿臉通紅地別過了頭。 　　夜永泰站起身，假裝沒看見胡俊傑的窘狀，先是清了清自己乾澀的喉嚨，等了一會兒 才再度開口── 　　「這張照片證明了，你的父親根本沒有遺忘你母親，仍是深愛著她。你身為他們的兒 子，或許願意再做一件事？」 　　★★★★★★★★★ 　　午後時光，明明是出太陽的日子，天空卻飄起了微微細雨，像是老天爺也忍不住喜極 而泣，幫分離多年的愛侶慶祝狂歡。 　　胡俊傑聽從夜永泰的指示，按著順序破解了農舍的結界，並且替困守此地多年的母親 招魂，帶她離開了這受詛咒的不祥之地。 　　雖然，胡俊傑無法親眼看到母親，但經過父親託夢給而兒子的事情之後，他對於靈魂 之事是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只要不是要他做奇怪的事情，倒也是樂意配合的。 　　這一切在胡俊傑的眼裡，都是如此的平靜，除了他們幾個人的腳步聲，就再也沒有其 它的聲音干擾。 　　然而，在毛智宇的眼裡，可是看到了一場橫跨數十年的偶像劇，迎來了最後的精采大 結局，男女主角終於在櫻花樹下重逢，大大小小的粉紅色愛心泡泡正飄啊飄，整座城市都 散發著幸福光芒，讓全世界都陶醉了── 　　「小玉兒，多年未見，妳依然是這麼地漂亮，讓我的心跳得好快……」胡澤天一看到 黑傘下的妻子，外貌忽然變成了年輕時候的模樣，淚水瞬間就奪眶而出，微笑裡參雜了太 多說不出口的想念與欣喜。 　　「小天天，多年未見，你依然是這麼地英俊，人家的目光都離不開你了……」蕭玉兒 扭著細腰，經典的八字眉再度重現，同樣也是感動得泣不成聲，就這麼癡癡望著丈夫，宛 如一尊剛刻好的望夫石。 　　然後，他們緊緊擁抱了。 　　然後，他們嘟著嘴親吻了。 　　再然後…… 　　「你們還不快點給我住嘴！還想繼續親的話，麻煩等你們下輩子投胎之後，再自己去 親個夠，親到嘴爛掉也沒人管！」夜永泰實在忍無可忍了，瞪著足足親吻七分鐘的兩隻老 鬼，使出久違的巨吼神功，充分傳達出他強烈的不滿與牢騷，就盼對方可以收斂些。 　　另端，因為吼聲來得太過突然，胡俊傑持傘的手被嚇得抖了抖，匆匆收回遠望山景的 視線，並且下意試緊抱住年幼的兒子，就怕對著空氣狂吼的夜永泰瘋了；胡維維則是罕見 地安靜無語，直盯著櫻花綻放的美景，眸光不曾移動半分，專心得像是在看著心愛的卡通 人物。 　　時間又經過了好幾秒，胡澤天和蕭玉兒才依依不捨地分開了唇，結束重逢的第一個親 吻。 　　「唉，我們的愛，就像乾柴碰上烈火，燒了幾輩子也燒不完的。想當初，在那大學的 校園裡，他是萬人迷校草，我是文學院校花，我們都是學校中的風雲人物，一開始相互看 不順眼，經過了命定的巧合誤會，漸漸發現對方的堅強與脆弱，那面具下的真情是如此珍 貴……」蕭玉兒眼神迷迷濛濛，神色嬌羞地窩進了丈夫的懷中，語氣更是甜膩得如一碗剛 煮好的糖漿，差點就甜死了周圍的人。 　　夜永泰就是那個差點被甜死的人。 　　「不好意思，對於你們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我並沒有興趣聽下去。」夜永泰臉色發 青，努力壓下腦海中想嘔吐的慾望，趁著兩隻老鬼深情對望的空檔，堅定表達了自己的立 場。 　　「但是，其他的人有興趣呀。」蕭玉兒媚眼彎彎，瞄向夜永泰身後的人，暗示他自己 向後看。 　　夜永泰隨著蕭玉兒的視線轉過身，瞥見了毛智宇正感動得雙眼含泛淚，那表情活像連 續便秘一個星期之後，終於在廁所順利解放的樣子。 　　「嘰嘰嘰嘰嘰。」夜帥帥的症狀比較輕微一點點，勉強替無法言語的毛智宇發個聲， 仍在期待著那淒美愛情故事的後續，很希望可以聽完所有的精彩情節，讓他之後可以回味 無窮。 　　夜茉安將鮮花和素果放至墓碑前方，也悄悄為這故事動容中。 　　眼看只有他一人在狀況外，夜永泰識相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夜姐姐，為什麼那裡會有藍色的蝴蝶呢？」然而，就在眾人無聲之際，胡維維突然 仰起了頭，用手指著那絢麗奪目的櫻花樹，滿臉興奮地問著身旁的夜茉安。 　　夜茉安聞言愣住，雙眼裡盡是納悶，顯然並不知道答案。 　　夜永泰站在樹下挑了挑眉毛，繼而勾起一抹神祕的笑容，決定替女兒回答這個奇怪的 問題，解開胡維維天外飛來的疑惑── 　　「孩子，若是你看到藍色的蝴蝶正在飛舞，那就代表有人『心願成真』囉！」 ★★★★★★★★★ 　　 　　那是一個古老的傳說，究竟是何時流傳下來的，又是誰最先發現的，始終是未解的謎 。 　　然而，根據老一輩的村民們口耳相傳，凡是藍色蝴蝶出現在村莊中，近日必定會有好 事發生，通常也代表著某個人美夢成真，實現了長久以來的心願。 　　父親說，奶奶相信這個傳說是真的，再加上夜家擁有世代相傳的陰陽眼，便將自己的 店鋪命名為『陰陽心願屋』，期許後代子孫能夠幫助村民完成心願，讓村裡處處有藍蝶飛 舞。 　　夜茉安在送走胡氏父子的那天，忽然懂了奶奶的意思。 　　她想，奶奶沒有說出口的是，幫助別人完成心願之後，自己也會感受到幸福的力量， 像是有一股暖暖的勇氣灌滿了全身，對未來會更加的期待與珍惜，會感謝上蒼讓自己與眾 不同。 　　譬如現在。 　　「唉唷，他們就這樣離開這裡，我的心都碎了……」蕭玉兒哀傷捧心，淚眼目送那愈 來愈遠的公車，說到最後已經明顯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小玉兒，莫再傷心，我們晚上就一起托夢給乖孫，囑咐他們每年都要飛回來……」 胡澤天擁著傷心欲絕的妻子，不曉得是第幾次柔聲安慰，說到嗓子都沙啞了。 　　一陣涼爽的微風從遠處吹來，粉紅色的花瓣隨風輕飛飄揚，最終落在嫩綠的小草上， 被透明的雨珠給慢慢浸濕，彷彿成了小草的新衣。 　　夜永泰受不了那感傷的氣氛，領著女兒悄悄離開，踏上回家的路。 　　「嘖，差點就忘了要幫高奶奶換燈泡……茉安，妳先回去吧。」就在雜貨店前的轉彎 口，夜永泰突然想起了隔壁鄰居的請託，便匆匆停住了邁向前的腳步，轉身走往小叉路。 　　夜茉安對父親揮了揮手之後，轉身繞到了雜貨店的後門處，悄悄走進了廚房內，端出 剛烤好的鮪魚麵包，想說要招呼毛智宇一起吃，卻意外撞見了那不可思議的景象── 　　「毛毛，公僕考試報名書已送來，這可是花了我三千冥幣哪！瞧瞧，你那是什麼苦瓜 臉？怕我吃了你不成？我告訴你，我為了替你報名這個考試，幾乎動用了我在冥府的所有 關係，才讓你勉強通過資格審查的，你可別浪費了我一番努力……」夜帥帥站在收銀台上 ，手裡拿著一張黑色紙張抖呀抖的，露出萬分燦爛的笑容，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的壞心巫婆 ，正拿著糖果誘惑無辜的小朋友。 　　「經理大人，請您饒命喵！小的體弱多病又無能，肩不能挑、手不能抬，嘴巴又笨得 比豬還笨，實在不適合擔任冥府公職，去了也只是浪費魚骨頭而已……」毛智宇噗通一聲 ，立刻就在夜帥帥的面前下跪，遲遲不敢抬頭。 　　「哼，你繼續扯啊，說了如此多的廢話，還不就是因為夜茉安？我說毛毛呀，你已經 默默守護她這麼多年了，她是否有懷疑過──你，就是那隻黑貓？你還要再這樣浪費多少 時間？難不成，非得等她白髮蒼蒼入了棺，你才要隨她的魂魄回冥府？你就這麼喜歡夜茉 安，喜歡到願意放棄這個難得好機會，還甘願忍受著人類身體的病與老？」夜帥帥瞇起眼 睛，語氣裡盡是審問，眼底卻飛快閃過了一絲無奈，為這個共事多年的下屬感到心疼。 　　夜帥帥再怎麼鐵石心腸，也是有感覺的。 　　尤其，他親眼看著毛智宇多年的付出，看著毛智宇為了守護夜茉安，放棄了眾鬼羨慕 的冥府公職，從一個修練數百年的貓精，變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少年，卻傻傻的不 求任何回報── 　　「本貓可以對閻王爺爺發誓，絕對沒有露出任何的破綻，夜同學肯定是不知道的！經 理大人，小的可以用所有零食和罐頭保證，本貓喜歡夜同學的心永遠不會變，就像海裡的 魚永遠抓不完一樣！本貓也覺得當人類挺不錯的，就是突然沒有了尾巴，有點不太習慣罷 了……喵？喵喵？好香好香的味道呀，是從哪飄來的？」毛智宇說到一半，鼻子忍不住嗅 了嗅，好奇搜索著味道的來源。 　　然後，毛智宇轉頭，笑臉對上了一臉訝異的夜茉安。 　　同時間，窗外悄悄飛過了一隻藍蝴蝶，最後在雜貨店的屋頂盤旋了許久。 　　也許這次，輪到毛智宇的心願成真了。 　　男孩與女孩的故事，是開始，也是結束。 　　　　　　　　《陰陽心願屋》全文完 -- 感謝旅程上的每一道目光，讓故事不孤單。 【力丹的冒險旅程】有故事：https://cxc.today/zh/store/leedan777/work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35.226.64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708082536.A.38D.html 推 Kroner: 我阿嬤說吃豬腳補關節，豬腳吃起來 02/17 10:49